对消费者来说，7天无理由退货是一个很好的机制，但恶意退货的人正在败坏这个机制。

“你不是拒绝退货吗？钱还不是回到我手上了。”

最近，网友“模玩地带wingss21”在微博上跟《1818黄金眼》投诉，称有一个骗子买家两次从他的商店买东西并退货申请退款，第一次退回二手货，第二次直接退回空箱快递，都成功申请到了退款。

买家还耀武扬威地私信店主：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赢，消费者就是上帝，你是斗不过我的。

这让人想起不久前“买18件衣服旅游后退货”的当事人黄女士，被拒绝退货后，她甩脏话大骂卖家，记者采访她时，她也理直气壮地说：“你买了衣服你不试穿吗？”

买衣服可以试穿，但跑到西藏旅游试穿，玩了好几天，朋友圈也发了才跑来退货退款，就不太厚道了。

黄女士后来道歉时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严重的地步，影响如此广泛。”

也是，利用“7天无理由退货”规则“白嫖”卖家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黄女士蹭几件衣服穿穿，小打小闹而已，退货“白嫖”，早已成了产业链。

图/《1818黄金眼》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多得很

7天无理由退货，大概是现代商业社会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就连这个发明本身，也是一个油水颇足的行当。

上个月新周刊公众号发过一篇《羊毛党，中国最会过日子的网民》，介绍了刷单族、任务党、黄牛党们怎样精打细算地薅商家的羊毛，秘诀全在于四个字——“积少成多”。这篇文章其实还漏了一种专门骗退货保险的“运险客”。

他们利用电商平台的运费险规则（购买商品时加0.5元或1元运费险，退货时可以获得保险公司提供的10元或20元运险费），收到货后直接原件退回，赚取“运险费”与“快递费”的差价。有渠道的人还可以找低价快递合作，10元运险费，扣去4元退货快递费，净赚6元/单。

电商的节日，也是退货一族的节日。

最高明者，可以做到每天不停下单，但一概不收货，快递公司自然会按原址退回，当卖家收到货之后，他们再申请7天无理由退货，把运费保险全拿了。

空手套白狼，一个人兼职单干，每天撸十单，一个月赚个两三千块不是问题；如果想做大做强，组一个小工作室雇人操作，有人靠此月入10万。

其实“运险客”还算厚道的，他们毕竟退回了未开封的商品，不影响二次销售。比这更坏的是“互帮退货”，但退回的可不是原件。

据网友“快乐威仔”微博爆料：这些人会建一个小群，这件衣服A买了两个月穿脏了，让B帮买一件新的，然后七天内把那件又脏又旧的退回去。

这条微博下面，广大买家和卖家纷纷“通报”自己遇到过的退货党：

“想起我的大学同学，不喜欢还要穿到最后一天才退，真的七天无理由退换，她可以穿到第七天退。”

“我店铺现在正在发生的，两个账号，拍两个一模一样的订单，收到先后都申请退款，只寄回一份商品，填写同一个快递号。”

“还有买真退假的…...并且理直气壮还凶得要命，怼起客服来各种广告法啊工商局啊话术一套一套的。如果最后由于仓库+监控+快递的证据被小二判了卖家赢，就会开始灰溜溜过来申请退货退款，说真品被人调包了，现在把真品退回来，希望店家能把假的那块还给他们并且开始申请退款。”

所以，“买18件衣服旅游后退货”的黄女士之所以引起全国关注，倒不是因为她的行为多么突出，多么十恶不赦，而是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多到你不得不怀疑：他们真心觉得“占小便宜”“白嫖”是天经地义的。

作家水丁木曾遇到过一个奇葩女读者，这位女士买了她的书后，每一本都拆开翻完，然后在7天内退了，还跑去豆瓣给她打差评。水丁木问她为什么不买电子书或者去图书馆借阅？这位女士说：我膈应别人看过的书。

相信黄女士也是如此，她肯定不喜欢买到别人穿过的二手衣服，但把自己穿过的衣服退给商家再销售出去，她起初一点儿也不觉得膈应。

多年前，有人把这些人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利己是肯定的，精致却不见得，太不体面了。

今年4月19日，有网友跟1818黄金眼爆料：她有一位同事买了四件套，洗过铺过睡过之后，觉得不喜欢那个花色就退了回去，店家收到后发现有洗衣液味道，拒收，但这位买家也不是善茬，拒不承认，还申请了电商平台介入裁决，结果如其所愿，买家赢了。

厚脸皮是厚脸皮的通行证，仿佛只要买家脸皮足够厚，就没有退不了的货。

“我什么都会拿去退货，即使是我的婚纱。”

退货政策的倒退，都怪退货党

对消费者来说，7天无理由退货是一个很好的机制，网购退货不需要和卖家、第三方平台解释证明，直接就可以退，省掉很多扯皮时间。但恶意退货的人正在败坏这个机制。

2017年9月，国内最大的消费电子电商平台京东一度取消耳机、显卡等产品的“7天无理由退货”服务，因为有用户利用这个规则“白嫖”，耳机体验了几天后就退掉，甚至有买家借机牟利，买真退假。

据媒体报道，某款售价1万左右的高端耳机，曾经收到大量退货返修品，20%-30%是假货。

当年7月，全球比特币市场火爆异常，显卡价格暴涨，京东取消了“挖矿显卡”的7天无理由退货服务，因为有用户买显卡挖矿6天后就退货。买真退假也无可避免，2014年就有人购买7000多元的CPU后，用100元的CPU假冒真货退回去，牟取暴利。

实际上，国内电商平台遭遇到的退货骗局，二十多年前外资企业刚刚入华的时候就被坑过了，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1995年，国际直销企业安利进入中国市场，采用了跟国外一致的退货保障制度，即无期限、无理由退货服务。

产品开售以后，安利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退货潮，很多人用完产品之后把空瓶子拿过来退货，“有些顾客甚至一出店铺就把瓶盖打开，把东西倒入自己带来的瓶子里，然后把安利的瓶子拿回去退。更有甚者，挨家挨户收集安利的空瓶，整袋整袋的拿回来退”。

《第一财经日报》报道，在退货潮的高峰期，安利一个月的退货金额最高纪录是4500万元。

在消费电子产品行业，退货诈骗更是花样百出，亚马逊、罗技以及苹果都领教过不少。市面上非官方出售的苹果手机，有一种叫“官换机”，是拿保修期内的二手机去苹果更换的全新未激活手机。

这是因为苹果从前执行的是低门槛的“以换代修”政策，很多人从中嗅到商机，低价收购二手机后退给苹果，更换新机后拿去出售，每次可赚取差价数百元到一两千元。

“以换代修”退货政策对苹果造成了一定经济损失。

据科技媒体《爱范儿》报道，如果回收到的苹果手机是无故障的，国内商家还会故意换上坏零件，把二手机变成故障机再拿去换新机。

一位接受采访的商家表示，他最多的时候一天要给20台二手苹果手机“做手脚”，而深圳的一间苹果零售店曾在一天内收到了2000宗保修换新的申请，惊动苹果总部。

2016年11月，苹果中国修改了“以换代修”政策，大部分手机送修后将会经过严格检查，确定非人为故障后才能免费更换部件，只有少部分可以整机换新。尽管如此，如今在线上线下平台仍然能找到不少最新款的官换机。

在香港，由于不良商家、水货客、黄牛党“买真退假”，苹果为了止损，曾推出苹果史上最严格的退货政策——所有在香港官网购买的产品均不能退货及更换。黄牛退货的路被堵了，一般消费者也被他们拖下了水，无法享受正常的售后服务。

世界变坏是从哪里开始的，我们不知道，但消费者退货保障政策的收缩，肯定要怪到退货党的头上。

做销售，我什么奇葩退货没见过？

宽松的“无理由退货”政策，是一个舶来品。

大多数美国商家都提供近乎零门槛的退货服务，各州设置的无理由退货期限不一，从10天、20天、30天、60天到90天都有。你甚至可以认为，在美国购物退货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无论你买的东西变成什么样都可以退回去。

在Reddit网站上有一个问题是给Costco（好市多，美国零售商）员工的：Costco收到的最离谱的退货是什么？答案教人叹为观止。

有人把破损的皮椅送到Costco退货。

有人退了一个空酒瓶，理由是这酒喝了头疼。

有人退了一台十几年前买的索尼收音机，价值约50美元，收据已经严重褪色。

有人退了一条13年前买的鱼，那位顾客把它放在冰箱里忘了吃，也成功拿到退款。

有人买了大约200美元的肋眼牛排，吃完后把骨头和脂肪厨余拿过来退了，拿到13美分的退款。

有人退了一个损毁严重的鸡舍，上面还有鸡屎覆盖，一家人把臭鸡舍带进店里时全场瞩目，然后前台经理给他退了全款......

每年1月，圣诞和新年过了之后，都会有顾客到商店退掉圣诞饰品；夏天过完，有的人会把游泳装备、烧烤设备等东西退回去，就差没把经过消化系统的烧烤食物也退了。

在Costco，有人退掉了一棵圣诞树，理由是“它死了”。

穿过的泳衣，同样也是可以退的。简书作者朱雯萱有一次在美国买泳衣，度假时穿上才发现扣子松了，犹犹豫豫地拿去商店询问能否退货，服务员爽快地给了她三个方案——换同款新泳衣、换等值商品、退货退款，没有丝毫刁难。

人都是差不多的，退货服务这么好，一定会有小人“白嫖”。曾有泰国女子在美国购买名牌包包，退回赝品，留下真品自己卖掉，一年下来白嫖了12个州的商场，赚了100万美元。

去年，亚利桑那州有一名23岁的男子被捕，原因是他在沃尔玛买电脑，拆走里面零件后再退货，屡退不爽，犯案超过1000次，偷盗零件价值130万美元。

亚利桑那州一男子因欺诈式退货被捕。

不知是穷，还是偷盗成瘾，美国前总统乔治·W·布什的助理克劳德·艾伦（Claude Allen）曾经因为欺诈式退货而被检控。

他在两家店里刷信用卡埋单后，把商品带回车里，再回到店里拿同样的商品要求退货，成功骗取了超过5000美元的退款。警方还查到，他的信用卡还有25宗类似的退货款。

克劳德·艾伦（中）到法庭应诉。

难道美国商场对退货党就毫无办法吗？也不是。

2018年，有一位女士到超市要求退掉她2010年买的打印机，前台经理不肯，她打客服电话投诉，最后超市高层决定接受退货，归还打印机和墨水费用，但同时也退回了她的会员费，拉黑了她。

从此丧失免费周到的售后服务，可能比拒绝退货更让她难受。

别人退的二手货，可能会被你买到

既然“无理由退货”会遭到如此多的滥用，为什么广大商家还要实行这样的政策？

原因无它，低门槛和免费的退货政策，是吸引新顾客、留住老顾客的金字招牌。

美国公关公司Walker Sands的调查研究表明，88%的受访者表示免费退货服务是他们决定购买的重要因素，95%的受访者表示会再次光顾退货体验好的商店，退货流程越简单，回头客就越多。为此收取的会员费，完全可以cover掉退货产生的成本。

食物买错、喝过，都可以退。

更高明的是，退货无忧政策会让顾客形成一种“放心买买买”的心理效果，购物不再是纠结买不买，而是买回来再纠结退不退。很多人即使不太满意，考虑到邮费、往来超市的油费和时间成本，也就懒得去退了。

“无理由退货”成为了购物体验的重要部分，但越来越多的退货也带来了很多问题。对企业来说，它们首先要面对仓储与二次销售的压力，很多零售商面对积压的退货束手无策，只能去问物流公司：好多退货，不知道怎么办，你们能帮忙转卖吗？

卖不掉，就只能埋掉。专营退货业务的逆向物流公司Optoro表示，美国每年会产生超过35亿件退货商品，其中20%是残次品。

据美国邮政总局统计，2017年全美有1130亿美元至1320亿美元的商品被退回，超过50亿磅（1磅约等于453.6克）的退货物品最终被送进了垃圾填埋场。当然，在填埋前，这些物品已经进行了回收利用和无害化处理。

大量退货繁荣了仓储市场和回收行业。

在我国，在电商行业10多年的发展带动下，正向物流已经极大繁荣，唯逆向物流依然处于较落后的水平。不说别的，就说网购退货，缺乏逆向物流的话，东西会退给谁？

在自营电商平台退货，虽然是退给自营平台，但别人退掉的二手货，说不定会被你买到；而第三方电商平台呢，退货成本基本上是商家自己承担的，如果平台无法做到客观公正地处理退货纠纷，商家那一单不但可能白做，还可能既收不到退货又要退款，亏双倍。

受害的买家和卖家，去微博和《1818黄金眼》请求舆论关注，一次有用，两次有用，下一次呢？不用我说，你都有答案。

参考文献：

1. 这些人发现了淘宝运费险漏洞，薅羊毛可月入10万，网易科技

2. 起底淘宝“职业退货人”：专做“退货”生意，自曝月入五万！上观新闻

3. 京东部分取消七日无理由退货，北京商报

4. 安利退货风波，直销百科网

5. 安利：直销模式面临电子商务巨大冲击，一财网

6. 苹果和换机党们的「灰色产业」战争，从未停止过，爱范儿

7. Return and Refund Laws in the U.S.[Online] Available:

8. For Costco Employees: Whats the most outrageous item that was returned at Costco? And what was the reault? [Online] Available:

9. Another Study Confirms The Power of Free Shipping and Free Return Shipping. [Online] Available:

10. United States Postal Service .（2018）. Riding the Returns Wave: Reverse Logistics and the U.S. Postal Service. [Online] Available:

11. Harriet Constable. （2019）. Your brand new returns end up in landfill. [Online] Available:

作者| 张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