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自1992年出版面世以来，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小说先后被改编为秦腔剧、连环画、话剧、电影、电视剧等多种艺术形式，陈忠实曾说，《白鹿原》的改编，我寄希望于电视剧。诚然，小说庞大的篇幅，只有电视剧才能原原本本的将原作的精神表现出来。

2012年《白鹿原》曾做过电影化的尝试，但受制于电影的长度，特别是被剪掉40多分钟之后，小说中的许多重要人物遭删减，电影的主线发生偏移，效果并不理想。2017年4月份电视剧《白鹿原》开播，但播出一集后被紧急喊停，5月份又低调复播。这部投资巨大的电视剧，在豆瓣上有着9.2的高分，收视率却并不理想。

《白鹿原》讲述了渭河平原上白鹿家族近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国共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古老的土地在阵痛中走向新生。老一辈以白嘉轩为首，坚守在祖祖辈辈耕耘着的土地上，年轻一辈以鹿兆鹏为代表投身于轰轰烈烈的时代洪流。小说用宏大的结构，讲述了几十个人物的命运起伏，以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描绘了一片神秘又古老的关中大地。

二

文学的影视化是一个早已有之的现象。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文学被搬上银屏，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直至今日仍被奉为经典。在电影方面，余华的《活着》被张艺谋改编为电影，蜚声海内外。文学的影视化改编并不等同于照搬照抄，小说在叙述的时候可以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自由地讲述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而影视剧必须以一个一个戏剧冲突构成，并以此表现故事与人物的张力。

比如小说中用大量的篇幅描写白嘉轩死去的六个老婆，电视剧中就只能借别人的口一笔带过，又比如小说用大量的笔墨描写朱先生的奇闻异事，从而塑造出他儒家圣人的形象，这在影视剧都很难表现，从目前来看，电视剧前几集的改编尚算成功。但是，文学经典的改编并不意味着天马行空，尤其是这种有广大影响力的作品，改编必须符合原作的主旨精神，尊重原著的思想内核，表现出深切的人文关怀和深厚的人文底蕴。像《白鹿原》这样地域性很强的作品，在改编的时候既要展现出渭河平原独特的人文历史地域风貌，同时还要兼顾全国观众的审美需求。

三

在中国的经典文学改编，往往还涉及到政治正确的问题，如何处理这些问题，直接关系到影视剧能否成功上映。自古至今，文学和政治的关系就广为人关注。中国古代宣扬文学的教化作用，五四时期则推崇文学对社会变革的促进作用，新中国成立之后，文学则沦为政治的附庸。八十年代后，各种文学思潮涌起，对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有了更多的思考，坚守文学本位的创作也越来越多。

《白鹿原》就明显受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寻根文学和新历史主义思潮的影响。如果用新历史主义的角度去解读《白鹿原》，小说中大量的情节都是对党史的颠覆，是对传统革命历史题材的解构，如果在影视剧中原原本本地表现出来，无疑会触发部分人敏感的神经。比如白灵和鹿兆海入党是由一块银元决定的，白灵死于党内内讧，而带头起义的黑娃则被奸诈的白孝文处死，这些部分的改编都具有相当大的挑战性，很考验编剧的对于剧本的总体掌控能力。已经上映的电影版《白鹿原》把故事主线集中于黑娃和田小娥，叫卖的噱头也变成了影片中大尺度的色情片段，并且砍掉了解放战争之后的故事，从而避免踩到雷区。

四

《白鹿原》的文化价值观念并没有内在的统一性。陈忠实一方面描写宗族制度的优越性，大量描写乡约、祠堂对族人的教化作用，极力推崇朱先生这样一个儒家圣人的形象，同时在儒家教育成长起来的白孝文、白孝武能力平平，甚至品格卑劣，接受新式教育的鹿家兄弟和白灵则相对出众，这似乎又是对儒家守旧观念的批判。这种矛盾集中体现在黑娃的身上，他先是迎娶田小娥勇敢反抗，而后投身农民运动，然后又落草为寇，最后投入朱先生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这多种身份的转变使黑娃的身上充满了矛盾性，尤其是他打断白嘉轩腰杆的情节，“嫌他的腰挺得太直”似乎并不具有相当的说服力。

在进行改编的时候，如何实现价值观念的一致性，对宗法社会和儒家文化采取怎样的态度将关乎整个影视剧的生死存亡。从电视剧已经播出的部分来看，电视剧似乎并没有展现小说中所描绘的儒家的生存智慧，更多的是宗法制、礼教对人性的束缚。原上的乡民并没有因为乡约而变得品德高尚，白嘉轩变成了只懂守旧、目光短浅的老顽固，朱先生的存在被严重弱化，我们甚至觉得鹿子霖变得可爱高尚起来。在鹿兆鹏推广新学的时候，白嘉轩默许白孝文和他唱反调办学堂，在鹿兆鹏提醒原上乡民转移粮食的时候，白嘉轩更在意的是他族长的威信。这些都展现了儒家守旧思想的恶，和原著中的对儒家中庸思想的推崇并不一致。

五

《白鹿原》影视化的另一个难点是小说中大量的魔化色彩的描写。受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响，陈忠实在描绘中国传统乡村的时候，也加入了大量的民间传说，以此展现渭河平原的古老神秘。但这种魔幻因素往往又和封建迷信纠缠在一起，比如鹿三杀死田小娥后被恶鬼附身，白嘉轩建塔镇压就带有很强的迷信色彩，这就和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大相径庭，而且也应该受到批判。电视剧将白嘉轩换地的理由改成了地底下有水，而非白鹿精灵路过改善了风水，似乎在道理上说得通。电影受制于篇幅，则全部删减掉了魔幻的因素。

总结

在商业化的当代社会，在网络文学IP横行的时代，在中国特殊的政治语境中，文学经典的改编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如何兼顾原著与创新，如何做到口碑和收视的双赢，仍需漫长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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